【凯源】二世祖（2）
第二章 王先生们的家人
王源家是上海公共租界西区愚园路上众多花园住宅之一，早年还是英国人住的地方，随着华商在租界的崛起，他们家在1922年的时候从英国人手上买下了这座房子。这片区域还算安静，两边挨着看起来差不多的洋房。黄包车一路把王源从外滩拉到愚园路，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这么从横穿了好几条街，脚也要跑断了。
他在王源家门前停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观海叫去搬行李。他心里骂着一句册那，却还是应承着提起箱子往花园里走。到洋房跟前的时候，观海让他把箱子放下，给了他车钱正准备打发他走。王源看着，直接抬手拍了一记观海脑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抛给师傅。
他直接用上海话说道：“师傅谢谢侬，夜里买瓶烧酒吃吃。”
师傅摸着手里的两块钱，所有的累和不满一下子抛在了脑后，他朝王源鞠了好几次躬，灿笑道：“少爷慢走，少爷慢走。”
王源转过头，看着扁着嘴的观海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小气。我们家是少你工钱了还是虐待你了。人家师傅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万一闹出个什么脊椎毛病，他以后都挣不了钱的。”
观海一脸无奈道：“少爷您是大方，那可是两块钱啊！观海我省吃俭用一个月才能存上那么点钱，我才不愿意把他全部都给别人呢。”
“好了好了，真要你钱了吗？”王源一不小心又看到了自己那只沾着油污的白皮鞋，心里又一阵烦躁，“找个人把我这双鞋修好，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啊。”
他刚进门，身形曼妙的女士就从迎了上来一把抱住他：“儿子啊儿子！你可回来了，我大清早的就让观海去接你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家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早就让人炖上了鱼汤，包头鱼喜不喜欢……”
王源被抱得喘不过气来，连忙说道：“妈你先放开先放开，我们坐下慢慢说。”
王源摘下帽子，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她今天穿了一身枣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流云暗纹，衣襟上有米黄色的小花做点缀，头上则是夹了一个珍珠发卡，她烫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型，成片的刘海盖住额头，眉毛看起来又伶俐又精神。
“看起来变漂亮了。”王源赞美道，他伸手摸了一下王妈妈旗袍的面料，“又买新衣服啦。”
王妈妈替王源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一边拉着王源进屋，一边乐呵呵道，“你妈妈什么时候不漂亮了。新衣服肯定是要买的啊，你都走了几年了我不买衣服啊。”
“这衣服才买没几天吧，面上摸起来都刺拉拉的手感。”王源道，“其实我是路过成衣铺的时候看到他们门口摆的新面料了。”
“你这个小滑头，还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好不好看，他们家才进这种面料一个月，很受欢迎的，我好不容易预约到，前几天才给我做出来的。”
“特别好看。”王源拖长了声音，“三年不见我妈妈还是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带你出门都要被人嫉妒的。”
王妈妈锤了一下王源的胸口：“留过洋就是不一样了，说话都不害臊的。我去看看鱼汤好了没，你赶快换身衣服坐下休息，坐那么久船没把你蹭掉层皮我真是谢天谢地。”
“妈！”王源叫住她，“我可想你了。”
王妈妈转过身，笑道：“哎，知道了。”
王源换好衣服，下楼进了餐厅，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褐色的小球朝他奔了过来。他蹲下身，一把抓住毛茸茸的生物，抚摸到：“嘟嘟，好久不见了！想不想我啊，让我摸摸看看是不是胖了。”
嘟嘟是只迷你水猎犬，颜色也是极为稀少的咖啡色，被王源家养的胖胖乎乎的，再加上有段时间没剪毛了，它又好动，看起来就像是颗自行运动的球。王源常年不在家，今天他一回来，嘟嘟就闻到了老朋友的气味，开始上蹿下跳，好不容易等到了王源走到他跟前，自然是不会错过与他亲热的机会。
王源抱着嘟嘟坐在沙发上，揉起他的小肚子，嘟嘟惬意地抬着腿，四仰八叉的任王源摆布。
“胖死了。”王源道，“明天开始就带你散步去。”
“你要管管它，你爸太宠嘟嘟了，时不时给他红烧肉喂得，有时候吃得比人还好呢。”王源妈妈从厨房里端着鱼汤出来，说道。
王源站起身，跑去接汤碗：“我来吧。”
“不用，你去洗手吧，来喝汤。”
“爸呢？”王源问道。
“去苏州了，再过三四天才能回来。”王源妈妈说道，“你爸爸忙着挣钱呢！你再不回来，你爸都要累出病了。刚好，他打算把静安区里两家商店交给你管，你可要争气啊。”
王源给手打上肥皂，笑道：“既然我爹这么忙，你怎么不去帮他忙啊。我记得你可是复旦毕业的。”
王源妈妈把碗掷在桌上，提高嗓门道：“我怎么没有帮忙啦，当家庭主妇可是很辛苦的好伐。成天打点这打点那不比在外面跑轻松的。你要是敢和我在这上面嘴碎，我直接断你零花钱没商量的。”
“我当然知道。”王源跑出来捏着王妈妈的肩讨好道，“您辛苦了，我给你揉揉肩，捶捶腰，这几年我没尽到孝道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嘛。”
“多大人了，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快坐下来喝汤。”王妈妈一下子又没脾气了，她指着茶几上的报纸，说，“这是今天的新闻，你看看吧。我下午还要和张太太喝茶，晚上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汇丰银行行长夫人的那个张太太？”王源问道。
“是啊，你老爹资金方面银行的关系还是要疏通疏通的，这几年借贷不比以往，对中国人卡得比较紧。”
王源搅动着碗里的汤，说道，“知道了，您忙您的吧。我下午出去逛逛，好几年不在上海了，都有点不认路了。”
王源妈妈出了餐厅，王源放下汤匙，端起碗走到茶几旁拿起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报导的是百乐门开张大吉的消息，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些许国民政府在武汉的消息。公共租界里的人对外面的时政并不是很感兴趣，无论是上海市长的上任，还是都督交替，对于他们来说，外国人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王源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味道鲜美浓厚，做饭的阿姨手艺又进步了不少。他正准备去盛第二碗，王妈妈突然在外面喊道：“源源啊，这是什么啊？”
她拿着盒子走进餐厅，说：“你给我买的衣服啊，看起来好贵的，不过颜色太土了，看起来就像阿姨穿的，我不穿这种的啊。”
“阿姨？”王源问道。
“你不知道吗，这种样式，以前是大家闺秀的已婚妇女最喜欢了，看起来包得多牢啊，但是腿还是看的很清楚啊，这个衩还挑得那么高，不得了不得了。”
王源越听越想笑，已婚妇女哈哈哈哈哈。
他放下汤碗，生怕自己被呛到：“好了，这不是给您买的。过两天我陪您去鸿翔转转，挑几套好看的洋服。这个，是我朋友寄放在我这的……”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天还没怎么暗下来，王俊凯家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王俊凯爸爸按点下班回到了家，手里拎着刚从菜场卤味铺里切下来的两斤烧肉。他本来想买一整块排骨，去晚了，好的部位早已经卖完了。妥协之下买了熟食，刚好也不用等着开饭，直接就可以吃了。
他进了门，正疑惑着怎么没有人来迎接他，却看见祠堂里是亮着的。他连肉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奔了过去。如他所料，自己老婆拿着一根晾衣杖子，坐在一旁，自己儿子则跪在他妈跟前，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清咳了两声，低沉道：“这是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夫人听到声响，立刻像是点了的炮仗，“你自己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王俊凯爸爸说：“阿俊……”
“他把我旗袍给弄丢了！”还没等王俊凯回答，王夫人就说开了，“我就让他去取个旗袍啊，那家裁缝铺离我们家就两条街。离他学校就穿几条马路。学校里他不是有自己的办公室么。走在路上怎么可能会丢东西啊！我问他是不是瞒着我到哪里去了，他硬说没有。我跟他说我不反对他和小女生处对象了，他年纪不小了自己有把握的，但是不能偷偷摸摸的骗家里人……”
“我真的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王俊凯像是说得没脾气了，“我中午在学校吃的饭，放学就回家了，真的哪里都没去。”
“好了好了。”王俊凯爸爸安慰道，“不就是件旗袍吗，过两天我托人给你带套洋服，现在流行。”
“不就是件旗袍？”王夫人突然冷静了下来，声音都沉稳了好多，“二十块钱的东西就这么没了，你难道不心疼啊。我一个月才狠下心买这么一件衣服，被你‘不就是件旗袍’给打发了，王警司你好大的口气啊，我是静安寺的富太太还是领事馆长官夫人啊，大清国早就亡了，我跟着你可是没享着两天福啊，要是我爷爷还在……”
“那你在他的工资里扣。”王俊凯爸爸指着王俊凯道，“一来儿子要对自己弄丢东西负责，二来你拿着这二十块再去买套衣服，第三你也不用担心他去找小姐了，因为他没钱啊。”
王夫人听了，觉得还是有些道理，她说：“起来吧，过会把钱给我拿过来。”
“你看，这不是解决了。”王俊凯爸爸顺势接上，“吃饭了吃饭，我都快饿死了。王太太，能不能麻烦你把肉拿到厨房里去让吴妈切好呢？”
王夫人脾气上来的快，去的也快，自己儿子没骗她再加上她又可以买新衣服了让她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她接过肉，一路轻快地往厨房走去。
王俊凯爸爸把王俊凯从地上拽了起来，哭笑不得：“你怎么就把她的旗袍给弄丢了呢。”他拍了拍王俊凯的肩，“她大概不知道我俩赚的钱够她一个月买二十几件旗袍了。”
“毕竟是这世道，没权没势的，和她以前过得日子差太多了。她担心也是自然的。”王俊凯说道。
“你这毛病得改改，再这样下去我以后也没办法帮你。”王俊凯爸爸指指他。
王俊凯苦笑：“这次……我大概知道旗袍掉哪儿了。”
TBC
写这篇文真的好累，我真的好担心有什么东西出现的时间不对。查了好多民国的物价，我真心不知道宋锦的旗袍会不会只有二十块这么少……